人生在世,每当念及诸多前尘影事,曾经一度消失的事物,它们究极去往何方?尽管生活不断重演往事,然而在这远年近岁,与往事昔人的重逢之感一次从未有过。唯催生抚今追昔之念头,哪怕或有所得今昔之感,也是那么的令人哀痛。
这绝非简单的怀古情怀,于我更是象征失却的不安之感,以至于跌落唯恐或得或失的惨境,终于恍然:有形之物,一去不返,一刻不停,终将消失。
然而这种感慨,也助长心中的不舍和留恋,化作了有形挽留之念,正因难以挽回,于得而复失,失而复得中,弥加悲切。
而自己,在一刻不停的岁月洪流之中,却想要逆流而上,抓那注定要消逝之物,然而也注定力不能及,即便攥于手心,它们仍如细砂般漏泄而去,而自身也不可违抗随之时间洪流所裹挟,流向了未来,便与昔日自我珍而视之,欲念永存之人事,渐行渐远,终归分离了。
多少人生的痛苦与悲伤不知不觉消失在岁月流逝之中,任何艰难曲折受时间的磨合也变得平顺,翻山越岭亦有时,回首已过万重山。然而,这句话于我却是无比悲伤的事情。
最初视如珍宝,如今或觉聊无趣味,一味逃避之事,留待于时间自然解决了,东躲西逃的步伐中,也迷失了方向,不再见身后追捕之人事。浴血奋战也好,安之若命,临难不避也罢,一切一切得以升华般,飘落空虚之海面,既不沉入海底,亦不见破浪乘风之势,只是静静随时间的海洋流落失所。
并非是缺憾之空虚,而是和谐的空虚,无上且神圣。
刻刻变化的天空颜色,那是一种渗入眼睑的耀眼红色…怀念的风景,似乎比之眼帘中现实的风景更要真实,应该是那是潜在于内心深处的原始风景,它不应迎来任何变化,从始至终保持最为鲜明的色彩印刻于记忆,耀耀生辉。
那么,就过去于现在发生了分离。这已经是失去的风景,一去不返,连同带着身心来到此地,已经无法回到那一瞬了,唯独眼下奇妙的空虚之感,如鲠在喉般萦绕心头,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记忆和感情。在渐渐消逝的景色残余中,只有这样的思维一直不曾消失地留存着。
日落,夕将尽,夜正近,仰望园林中一排排高耸云端的青松,感到树梢上所流逝的岁月是和谐缓慢的。关于这瞬息万变的街市风貌,已是与我幼时的记忆判若两端,小镇一点点以肉眼不能及的速度悄然改变,这种改变发生无时无刻,而我始终未有发现。那么,为此感叹万分的自己,不是自身的相对静止引发的错觉,或是对变化的抗拒而已。
果然有什么在发生变化,不论我们情愿与否。始终以来只是等待,相信彼此有足够的时间等待。等待时间的冲刷,留待事物趋于平淡。我想,归根结底是因彼此的无能吧。更何况,除了等待,我们已束手无策了。所谓等待,也成为介于放弃与妥协之间,作为绝望逋逃之薮,以及反抗的无意义。
我们一直在等待,等待的是变化,但另一面,我们最为害怕的也是变化。变化代表了失去与取代。
ちらしべに 今年もまたや 桜かな
花虽复绽,人世已换,一度零落的花一度绽放,然此时繁花非彼时之花,看似同出一辙实则大有不同,花从不会二次盛开。
如果说,变化之势不可抗拒,可要是,变化意味着消失和丧失,此情何以表,
是悲伤,是寂寞抑或是茫然无措。如同涟漪一般泛起不可名状的感觉。
这是不曾相识的感觉。沉重得不能称为空虚,过于模糊不清又不为后悔,眼下我已经怀揣这种感觉渡过很久。
没有声音,没有动静,环顾四周,那里依旧是不曾变化的风景。但时间仍然在哪里脉脉流淌,就在我这样思考的当下,它也在不断流逝。
至少,再多一会儿,在这时刻。尽管这是如同安坐待毙太过消极,只是现在…时间尚且不够,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。如果有时间的话,我一定能接受变化。作为无可奈何的事情,应该也能够放弃吧。
尽管太阳行将隐没于山谷,眼下我们还没有分离,无论何时,彼此的闲谈总不离往事种种,我们借以往事得以重温旧情,往事也通过诉说得到证实,进而延续了下去。我想,哪怕从今以后诉说之人不在,既然记忆犹存,过去的点点滴滴作为宝藏,或许仍秘藏在我们记忆的一隅。
正因成为往事,故而散发梦幻之感,不由想起童话之世外桃源,可当身处其中,尚未成为桃源,而在离开后,近乎遗忘之际,残余于脑际如蝶影般的一道阴翳,这时才成了终生难忘,无与伦比的梦幻之境。
现在那些依稀的往事记忆正是如此,即便依稀难辨,但正是这种模糊暧昧的记忆,往往是毕生不会忘却的。
正因已然过去,故而再三复述,回忆进而深耕,感情便在岁月中富有蕴积,结为珠宝。
由此看来,是逝去的岁月将彼此阻隔开了。即便如今久别重逢,含情凝睇,关于对方的印象和感情,却止步于从前从未淡化的情愫。
彼此的相遇,更如同过去与现在,是两个不同维度的时间相遇。
其中相隔之距,过去是时间予于分离的,如今也留待时间予以填合吧。
让我们从过去重新开始吧。
独自一人,心如止水,空虚便能和谐稳定,与人相处,我并不擅长。每当立于人前,变化诞生出另一自我,本就厌憎,如今一个个叠生,每思至此,虚伪便带来巨大的自责之情,难以忍受。
真实的自我就在那,一直在躲藏,给予我谴责。人们的双眼如同一面镜子。镜子前面,有一个女孩,镜子那边,也是一个女孩。哪一个,才是真正的那个孩子呢?是强颜欢笑,插科打诨的那个?如若是,真正的便是那位孩子了。哪一个才是拥有实体的孩子呢?茕茕孤立,沉默寡言的那一个?如若是,拥有实体的便是镜中之人,而非镜子前的那个孩子。
明明那只是镜中映照的自己,却比他人的目光更加锐利地刺痛自己。这样下去的话,就会被吸进镜子里,会被镜中的自己吞噬掉。
为什么,明明痛不可忍却不愿流泪安慰自己。是因为伪装之故么?
如果我勉强笑,就会被说是假笑,如果我表现得开朗,又被厌作强颜欢笑。真正的我更为空虚—这点我也心知肚明。对心知肚明之事束手无策,只是任意人情跌落空虚的谷底,对世事漠然,对感情无动于衷,眼中所见近在咫尺,却什么都无法触及—一切的一切空虚无比,空虚得无以复加,真是可怜。
不愿被任何人窥见。不愿在任何人心中留下些许痕迹。留下痕迹,很可怕。不招人喜欢的孩子,毫无可爱之处,难以接近,与之相处也了无生趣,不知心底藏着什么—就连自己亦是不明。可是…
一生以来,自己对某物求之不得,却不知某物为何。仿佛对什么穷追不舍,却屡屡趑趄不前,纵使目标了无踪影,却又似逃亡不敢却步,每当这时,心中的不安犹如海啸排山倒海席卷而来,终于成了一种逃亡,不顾一切落荒而逃。从第三者的角度看,这种穷极心力的追寻,又似乎变得迫不得已,成了一种亦追亦逃的姿态。
在这之中,或也与自我曾经寻求之物失之交臂,一切化作曾经之物..最后,连同记忆终于消失尽净,不复存在,终于失却方位,唯独留下自己孤身一人徘徊于歧路,余下空虚感如此不堪忍受,自我的存在也变得稀薄。所以…
承担这样的自己,只在我一个人内心就已经足够了。不想再在任何人心中留下我的痕迹,就这样消失。但是,其实我也明白。消失是很可怕的。一无所有,在任何人心中不留丝毫痕迹而消逝……是极其寂寞的。自己其实只是畏惧被人厌弃,畏惧被抛却,不过是在恐惧,在战栗而已我如愿以偿地完全一个人了,再不为任何事所扰。并非是缺憾之虚,而是和谐的空虚。那是我曾经应该渴望的东西,也是在这里对我的要求。
所以继续迈步吧,不论方位。正因为现在我还是我,能细细咀嚼一切痛苦之时。
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什么呢?是最后赐予的安息之地?还是唯一剩下的终点呢。这个世界虽然不见尽头,人生在世终有一死,也许这就是我所期望的地方。然而,在这除我之外别无他人的世界里,终究找不到任何值得活下去之物……醒悟至此,为时已晚。
所谓聊天,基本只是女孩一人娓娓而谈,作为倾听一方的自己,却也通过倾听,那些长久以来闭塞于心头,梗塞于侯间的话语,好似女孩代之说出了所有的心声。这也是因为,我与女孩心心相印,她的不幸我尽有之,她的苦难并肩作战,故彼此所想所感自然同舟共命,不可分割。
即便隐藏言语,也隐藏心意。心意是贯彻始终,不言自明的。
大部分有关不幸的身世,故比之开心的时刻,后者尤其寥寥无几。过去的时光,仿佛是一场连续不断的长梦,让我感到一种奇妙的心情。
到底是什么拉近了我和女孩之间的距离呢?
大概,与其说放什么具体事,莫如是同病相怜之感,待以对方感同身受之情,使得双方获得不曾有过的体谅和关怀,由此,真实软弱的自我如枯木逢春般,重获一时喘息。从此之后,彼此眼中的世界唯独一个无外。
空洞痛感人生百无聊赖,但稍加怠情便深深自责己心,忽然领悟到光阴如金,却已是迫在眉睫之际,其实并非如此。只是…
一直以来,只是强装坚强,看似百折不摧,实则遍体鳞伤,心灵更是千疮百孔,自己孤身一人蜷缩于自我幽暗岑寂的世界,几度光芒几度希望,从始至终被我置之不理,唯恐节外生枝,或失或得,攀得更大的悲痛和不幸。这点我铭记于心。
可是,此时此刻,女孩闯入了我的世界,并非女孩本身就是光芒,甚者对方深陷于不亚于我的悲惨的身世。曾几何时,我们一同落入不见光芒的深渊,饱受非人的痛苦和折磨,所以一旦相见,所见彼此伤痕累累,自然萌生出同病相怜之感,由此,仅仅不经意间的一次交往,哪怕只是萍水相逢,或过客一场擦肩而过,然而,于这一瞬留有双方心中,关于你我的印象,却如此刻骨铭心,留有不可磨灭的记忆,如此,于心底长久存续下去了。再到后来,纵使世界黑暗如故,不见希望,但彼此相依为命,抱成一团,彼此反倒获得了强似光芒中取得的温暖。所以,为了温暖能以恒久不断,我们紧紧相拥,至死也不分离。
就从始至终,世界未曾接纳我们,但于最后,我们终于舍弃了世界。
我们用倒塌的城墙砖块堆积木似的玩耍,或是用草茎编织后相互拉扯。我们还从杂物间拿出一些用途不明的破烂,制定了独特的规则来玩游戏。即便如此,偶尔降临的寂静依旧时我时而遭受不安的侵袭,那种犹如被猎人步步追逼,势要逃离,却于逃亡中所繁衍的绝望愈演愈烈,每况愈下,迫在眉睫之预感,已近走投无路之际。
不愉快的事情,以及难以想象的未来,我们能够不被这些过去和未来的事情所束缚,像这样无忌欢笑。尽管如此,在某个瞬间,我们仍然会凝视着身后无法动弹。是因为我们胆小吗?还是仅仅因为我们笨拙呢?
因此更加,沉浸于游戏之中,仿佛世界破灭之时所赏夕阳凛凛落下,如此悲怆艳丽。这么想来,也可以说是为了逃避无声的世界而玩耍。
结局早已预见,所谓许多命中注定的事情,多少是因为人无力改变。二人的力量终究微不足道,不堪一击,更多的是,对于世界降下的不幸,毫无招架之力下,唯独相依相偎,至死不分离。二人举目望天,天空倒映彼此的身影,目光交汇,彼此相视,复又映出自身,于是,光明不再的少女们,以心相照,点亮了这片幽暗的天幕。
自那以后,我们对永远一词避而不谈,这种心照不宣多么令人可耻可恨,一如被某物击溃的落败感。这种放弃的念头支配着我们,被它吞噬之势几乎势不可挡。我们害怕怀抱轻易的希望。希望终将演变失望,那样的话,最轻松的便是不做任何招架之势。然而,山穷水尽之时,即希望全都消失殆尽,便也与死别无二致了。所以以我们应该注视并保持的是接近绝望的希望,被啃食殆尽前夕,那残存的一丝希望。现在,仅仅这样就足够了。
我们领悟到终有一日这样的界限。它在我们彼此心底埋下了种子。彼此的相处,手中所持之物,引以为傲之物,以及希望所秉持的这些东西,在流年似水中徐徐变化。在这之中,我们看不见始终如一,不曾改变的事物。
这并非是什么疾病,更是人生在世,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。但有时却拒绝这么思考:自己所拥有的,或归根结底地说,人生如朝露,朝生暮死,这句身体终有一天会停止运作。然而,这种认知却有些模糊不清,不够具体,仿若梦一场。如今,正因清醒意识这是梦,长久的梦终于迎来结束。从梦中醒来不久的我所面对的,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。
闭上眼睛,总能听见,雾降落时,沙沙作响的声音,多少此将之置之不理,此时此刻必须要做出回应了。因为那正是对我的呼唤。
我试图不顾一切地寻找那声音的来源,陷入了黑暗而黏糊糊的泥沼之中,渐渐被吞没,视野也被黑暗封闭,四肢更无法动弹。但相应的,心情却很平静,全身的力量一点点流失,仿佛只有灵魂被留在了空壳之中。突然感到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,回过神来时,那声音已经消失在远处…。
我必须回到那个呼唤着我的声音的源头。即使那目的地比这里更加漆黑孤独,我想那一定是平静的。如果,在这里之外的某处还有我的容身之处,那么到时候…一定还会相见的。
未来,自背后犹如蔓延的黑暗更加浓稠深邃,它将栖息在我内心深处,持续投来冰冷的目光,它什么都不做,只是静静伫立在那儿,等待着我。只是,记忆长存于心,比任何紧握的双手都更加确实的,是所有过往的点点滴滴。
终于。迷茫消失了,只留下根深蒂固的虚无无时不在,大概,就连这种感觉也终将消失吧。从前,像是要逃离夜晚的森林、逃离那紧追不舍的寂静与孤独,现在,终于真正站在它面前。矗立在眼前的那道厚重阴影,可谓阴暗冰冷,几近幻如异形之物,但即便如此,其中依然令人感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。并非被吞噬,而是自然而然融为一体。
如此,面这份孤寂,心里反而会感到片刻安宁。
正因没有任何矫饰,距离感仿佛被不可思议地消除。明明是异质的存在却能够很好地融入自己体内、感到无比契合-这种感觉甚至让人感到恐惧。那片终日处在楼群阴影的区域,透着某种阴郁且令人心虚的氛围。
直到如今,我如往常般站在那片如同深渊的阴影,与那个不明之物对峙着。这对我来说这已成为某种习惯…虽然已经进出那里无数次了,但每次踏入前都必须先平复呼吸,直面眼前的存在。
大概我是把眼前那个存在看作比单纯的废墟更加抽象、概念化的某种东西吧。、
是的,那一刻,我如同面对另一个自己。闭上眼,浮现的是一团无定形的意念体,无法诉说,似乎格格不入,不能理喻,又意外深藏于心,不能挥去。
唯有身处一人孤境,才得以将它从内心剥离,推至身外。它看起来果然比平时更显得焦躁不安,形态似乎也在深处呈现出扭曲蠕动的模样,耳畔也传来不可辨认的噪音,如同耳鸣般,似是诉说般长久持续。待我有所清晰,我比往时更能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处在一片阴影之中,而那声音也会随之消散了。
若假设那是我心灵的碎片,便引出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命题——而这“不明白”,或许对我而言至关重大。
就像磁铁同极相斥,表面意愿被无形之力推开。那么,是否也存在某种隐秘机制,在暗中抗拒?
这样过了多少分钟呢,身体渐渐适应了沉默和这个独处的空间,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缓缓浸透全身。紧绷的紧张感一旦松懈,之后就再也没有止境了
话说回来,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?…我试着回忆,却似乎找不到明确的答案。
蓦然回首,终回孤身一人之境,女孩的死在所难免…对于这一点,我已经不在意了。
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,莫过于每日的约定。我们像往常一样告别,再见,分别后,莫名不安还是涌上心头,彼此不由自主,蓦然回首,所见对方宽慰的笑容,这种不安终于消失了。
在此之前,我们紧紧相依,从今以后,独自一人的我也要带着女孩的回忆活下去。